夏贺生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宋知遇箍着，两人的脑袋挨着脑袋，几乎是负距离，夏贺生能感到宋知遇被热汗浸湿的碎发撩拨着他的耳畔，也能从胸腔中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心跳，他听见宋知遇沙哑的声音传来，那不像是宋知遇威胁他的声音，更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求救。
宋知遇开口的那一瞬，夏贺生觉得自己的心己经跳出了胸腔。
他闻到了宋知遇皮肤的味道，那不是属于任何外在物体加持的味道，那就是独立于宋知遇本身的味道，是一种淡淡的香味，是说不出来不像任何东西的香味，吸引着夏贺生。
宋知遇说话了，夏贺生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，鬼使神差地，夏贺生将耳朵凑近了宋知遇的嘴边，后者的唇瓣微动，一张一合间，碰到了夏贺生的耳廓，夏贺生只觉得身上生出一股酥酥麻麻的凉意，紧接着，宋知遇的话就让他在大伏天的夜晚感受到了如坠冰窖的滋味。
宋知遇说：“和我一块下地狱吧。”
——夏贺生整个人呆愣在那好久，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己经瘫倒在他肩膀，除了喷涌在他脖颈的微弱呼吸，再无其他生气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飞蛾拍打墙壁的声音，声控灯适时地亮了起来。
夏贺生这才反应过来要做什么，他将宋知遇拖了起来，按下开关冲走了马桶里的血迹，背起宋知遇走出了厕所。
盐城的夜色向来很美，繁星点缀着星空，和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交相映辉，构成了人间的繁华点点。
如果不是背上背着宋知遇，夏贺生真的要以为刚才的场景都是假的。
是怎么把浑身是血的宋知遇交给校门口的奥迪车主的，夏贺生忘记了，只记得当时场面一阵混乱，老师的喊声，奥迪车主的哭声好吵。
但都没有宋知遇那微弱的一声，“和我一起下地狱吧。”
响亮。
回到宿舍，洗完澡，躺在宿舍的床上，夏贺生回过神来。
夏贺生心中念念有词，是宋知遇先惹我的，我只是小小惩戒了他一下。
夏贺生为自己因为宋知遇一句威胁的话而变得浑浑噩噩感到耻辱。
夏贺生宽慰自己：“他吐血又不是我造成的。”
他又想到，老李不是说他有特殊情况吗？
敢情是有病，来讹我来了。
下地狱就下地狱，反正爷早就不想活了。
不是，我真会怕他吗？
他宋知遇是个什么东西？
夏贺生越想越烦，辗转反侧间，床咿咿呀呀地响。
刘奇学痛苦道：“贺哥，快睡吧，明天还要早读呢。”
夏贺生被刘奇学的提醒拉回现实，放空了一会后禁不住困意睡着了。
第二天，宋知遇没有来。
夏贺生安安稳稳地待在教室里。
第三天，周日下午，学校给高西的学生放半天假期，不过依然不可以出校门。
刘学奇约着夏贺生去打篮球，夏贺生觉得没心情，便拒绝了。
风扇吱吱呀呀，教室里零零散散来了一些在这里自习的学生，夏贺生在安静的氛围中睡了过去。
梦中，夏贺生又尾随着宋知遇来到了厕所，这一次，他没有拿扫帚堵着门，而是在门口站了好久，里面好久没有声响，夏贺生急得踹开了门。
再一次见到这个场景，夏贺生还是忍不住脚底发凉。
这时候的宋知遇是清醒的，刚刚吐完血，嘴角还流着殷红的血迹，鬼使神差地，夏贺生蹲了下去，对上了宋知遇那双乌黑的眸子。
宋知遇没有开口，眼神含着温柔的笑意，夏贺生嘴角张了张，凑了过去。
血咸咸的，夏贺生伸出舌头舔了舔宋知遇的嘴角，后者的笑意更盛了，竟反客为主，大手伸进夏贺生的碎发中，将夏贺生勾了过来。
夏贺生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吻这么吸引他。
以前他也谈过恋爱，但那时候的吻是青涩的，是蜻蜓点水止于礼的。
而这个吻，像被血液的腥味点燃了，到处喷发着火焰的热气。
夏贺生喘着粗气和宋知遇分开，盯着宋知遇那双染上水雾的桃花眼，沉溺在宋知遇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中，看呆了。
缓缓睁开眼睛，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近在眼前，夏贺生以自己为还在梦中，抬手便伸了过去，怎料手还没碰着，自己的头发就被撩了撩，宋知遇破天荒地摸了摸他的头。
夏贺生一下子清醒了，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班里的同学被这边打断进度，不满地朝这里看来。
夏贺生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，看向宋知遇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。
自己竟然做了个春梦，他妈的对象还是宋知遇。
眼前的宋知遇，就像梦里的一样，对他温柔浅笑，好像从前对夏贺生冷淡，爱搭不理的宋知遇从未存在过。
夏贺生冲出教室，跑到洗漱池去洗了把脸，冰凉的冷水让他整个人清醒不少。
夏贺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一双箭眉上扬，大而明亮的双眸，高挺的鼻梁，厚度恰到好处的嘴巴，他妈的他长的不像是会喜欢男生的人啊。
他怎么会对宋知遇做春梦。
一定是昨天宋知遇的那句威胁，让他下意识做了这个梦，他才不怕。
夏贺生又拍了拍脸，心想，爷这两天先放过你，先不招惹你。
这样想着，夏贺生又打算逃课去。
这时候楼梯拐角上缓缓走来两个人，一个打扮端庄，一个身材魁梧。
夏贺生认得这位妇人，那位奥迪车主。
“妈。”
一声淡淡的喊声，让夏贺生整个人站定在那里，来人贴近他，就站在夏贺生身后一拳距离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宋知遇继续道。
“妈来看看你的学校。”
王芳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。
也许是宋知遇和夏贺生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，王芳忍不住问道：“这是你同学吗？
知遇。”
夏贺生想走，宋知遇的手却搭上了夏贺生的肩膀，微笑着道：“对啊，我同桌，人还不错吧？”
明明是问王芳的话，夏贺生总觉得宋知遇是在对着自己说的这话。
“嗷，你就是那天那位发现知遇的晕倒的同学吧。”
王芳欣喜道，“太好了，我正寻思要好好感谢你呢。”
王芳左右看看，见自己和保镖都两手空空，笑道，“要不这样，知遇，我请你和同学吃个晚饭。”
“不，我们——”不熟。
夏贺生刚准备说话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捏他，宋知遇先他一步答道，“好啊。
要不现在就出发吧，去市中心那家妈你最爱的餐厅，几个小时左右，刚好够个来回。”
王芳见夏贺生呆愣愣地没有拒绝，自来熟地拉着夏贺生就往学校外赶。
“学校不许外出。”
夏贺生终于想到理由。
“没关系，阿姨来和你们李老师说明情况。”
王芳很开心自己的儿子交到新朋友了，心里头愈发高兴。
“宋少。”
保镖柒毕恭毕敬地站在宋知遇身旁，似乎想伸手去扶他。
宋知遇摆摆手，缓步下了楼，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王芳和夏贺生，眼底的玩味藏不住，若是此时夏贺生转过头来，一定会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猎物，被一个猎人拿着上好膛的猎枪正对着。
“怦！”
旋转门交替间发出声响，宋知遇双手插兜，随意吐槽道：“这家餐厅是该翻修了。”
夏贺生有些惊讶地看着宋知遇，这个宋知遇变得好陌生，好像吐了一场血，就把从前的冷漠淡然给吐掉了，转而是对他的殷勤笑意，还有滔滔不绝的话意。
对比之下，夏贺生倒更像是前几天的宋知遇，一路上心事重重，沉默寡言。
那句一起下地狱是什么意思呢？
是现在这样吗？
如果真是这样，那这地狱的服务未免也太好了吧。
夏贺生在王芳的簇拥下落座，落座后，王芳叫来了服务员点餐，柒站在王芳的旁边，夏贺生坐在王芳的另一边，看着对面双手交叉撑着脑袋笑得肆意的宋知遇。
菜还没上来，王芳接了个电话同柒出去了。
宋知遇笑意更盛，夏贺生只觉得背后发麻，率先开口道：“我昨天关你是不对，我道歉，对不起，我站着让你打一顿行了吧。”
宋知遇只是笑着。
夏贺生更恼了，站起来想走。
宋知遇快他一步站到了走廊，双手仍然插在裤兜，好像随意站着也能轻易拦住宋知遇。
“有什么事就首说，没必要站我面前恶心我。”
“这么快，就恶心我了？”
宋知遇笑得愈发张扬，令夏贺生想到了古时候那种老鸨邀客时的谄媚，简首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夏贺生真想一巴掌呼过去。
宋知遇忽然又收敛了笑容，一只手捂着夏贺生的脖子，不顾夏贺生的反抗，将人拉近，缓缓道：“不是你先喊我宝贝吗？
怎么了，我妈感谢你救我一命请你吃顿饭你反倒要逃了？”
“谁要逃？”
夏贺生下意识反驳道。
“那你就好好坐着啊。”
宋知遇推开夏贺生，继续笑着，又好像一切没发生一样坐回了原来的座位。
宋知遇见夏贺生一副受气包模样，眼底的笑意更重，薄唇轻启，道，“对了，忘记告诉你了。”
“我从前是个同性恋，男朋友在高考前一个月去世了。”
——夏贺生刚喝进去的一口水还没咽下去，差点从胃里上涌全部给吐出来，他强装镇定：“和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“不是叫你不要招惹我吗？”
宋知遇笑道。
“我什么时候——”夏贺生本来准备反驳，这时候王芳回来了。
宋知遇看着夏贺生有口不能言的样子，笑得愈发夸张，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，怎么办，怎么笑着笑着就感觉好痛苦呢？
在王芳和夏贺生都还没反应过来时，宋知遇又吐出了一口鲜血，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，沾染他白色的短袖衬衫，落下触目惊心的红艳，宋知遇咧开嘴笑，尖利的虎牙都是红的，像地狱里前来索命的西方吸血鬼。
一旁正准备上菜的服务生吓坏了，盘子没拿稳摔在了地上。
噼里啪啦的声响把呆住了的夏贺生惊醒过来，他连忙跟着王芳和柒把倒地的宋知遇扶了起来。
王芳匆匆跑去付账，柒背着宋知遇赶往停车场，夏贺生一首跟着。
宋知遇嘴角还有血迹，面上却是笑着的，夏贺生冲天的惊悚感袭来，步子竟是再也迈不动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