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准出生在辽山郡黄丘城,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,打记事起,他每日的生活就是跟自己嗜酒如命的老爹在铁匠铺里帮忙,也许是因为天天拉风箱对着火炉烤的缘故,他的肤色近于古铜色,长相也不怎么出奇,只有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,炯炯有神。
至于闲暇时间,他就会跑到城外不远的山林里练功——说是练功,其实也就是小孩子瞎胡闹,大概几年前,他在林中挑了一棵树,于是有空就对那棵三人才能环抱的壮木拳打脚踢,几年下来,他拳脚相加的地方已经破烂不堪,隐有凹陷的意思。
要说他为何如此刻苦,那都要归功于七岁时的那场测试,州府来了位修行者,在他的这座小城里寻找具有修行资格的孩童,顾准跑去凑热闹,没想到却成了为数不多能够修炼的一员,从此之后,他就一直在等,何时能被带走修行。
然而等了三波,每次被带走的名额少之又少,听大人们议论,这似乎是皇朝的高层们讨论出的结果。
据说空气中含有一定程度的灵气,几百年来,这种灵气开始逐渐稀薄,于是王朝开始限定新增修行名额,顾准还记得,上次修行者来时,只带走了一人。
清晨。
山野间的早雾还没有散尽,伴随着旁边的溪流泉响,顾准打的酣畅淋漓,仿佛拳拳到肉,每一拳打在树上都发出咚咚的声响,附近的鸟雀早已习惯,再不会惊慌失措了。
顾准今日的精神格外抖擞,因为对于他来说,今天是个激动人心的好日子——
修行者来领人的时间到了。
大概在晌午过后,那仙风道骨的身影就会踏剑而来,最后应该会落在“闻香来酒楼”的旁边,因为那有好一片干净的空地。
想象着修行者到来的画面,顾准打的更有劲儿了,试问城中的同龄人,谁有自己更强壮,这次哪怕只有一个名额,那也是自己!
挥汗如雨了半个多时辰,顾准喝了几口溪水,顺便歇了歇,想着上午铺子里还有活,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城里跑去。
远远的就能听见铁匠铺传出的咆哮声,顾准叹了口气,肯定又在跟雇主吵架。
“老子辛苦花了五天的时间,你告诉我不满你的意?我告诉你,这把铁剑,你爱要不要,他不仅能够斩兽,砍你的手脚也绝不含糊!”
买主是个身材偏瘦的男人,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、长相粗旷、正朝自己吹胡子瞪眼的男人,忍不住双腿打颤,他吞咽了一口口水,怯懦地反驳道:“别人都叫你顾疯子,我看一点都不假,刚说没两句你急什么?再说这剑也太沉了,我也拎不动啊!你就再改改,我也不是不给钱,是吧?”
男人冷哼一声:“我说你既然知道我的绰号,那你就该知道我的规矩,老子打铁从来不改,尺寸、重量、长度、样式都是你定的,你现在称称,分毫不差,现在又让我改?想都别想!赶紧给钱结账,咱们两不耽误!”
“哎……”买主再说不出半句,无奈付了银两。
顾准有些胆怯地说:“爹,我回来了。”
回应顾准的就是一通咆哮:“整天往那破林子里钻,早晚我把那烧了!正事都忙不过来,你是想让我花冤枉钱雇人吗?然后好养你这个吃干饭的?!”
顾准对此已经习以为常,不骂他,他反而觉得是不正常。
“爹,今日午后修行者会来,你会陪我一块去吗?”顾准试探地问道。
“赶紧去拉风箱!老子活都被你耽误了,还陪你…做梦吧你!”说着,他猛灌了一口烈酒。
顾准有些失落,不过这点难受打不倒他,他立刻着手去干活了。
午后,城里的那片空地上此时已围满了人,他们很自然地围成了一个圆,中心的空地上空无一人。
“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?”
“谁知道呢,等着吧!”
“爹,我饿了。”
“真没出息!忍一会儿!”
……
大多数的小孩都在父母的陪同下等待,似乎只有顾准是孤零零地一个,他很羡慕那些被大人护住的孩子们。
闻香来酒楼的老板从二楼的窗前望着这片黑压压的人头,不免叹息“这要是都来我这吃饭就好了。”
等了也不知多久,就在众人全都百无聊赖的时候,忽然一人手指着天,激动喊道:“快看,上仙来了!”
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天边驶来,不久飞到近处,缓缓落下。
顾准暗自激动,和自己想象的一点没错,果然是仙风道骨,踏剑而来。
众人伏首跪拜,尊敬至极。
“都起来吧。”男子缓缓开口道。
这是一名中年修士,长相算不得出众,但一袭白袍,再加上由内散发的高傲气质,便让这些人臣服。
“这次的名额……”说到这,男子顿了顿,这让无数注视他的目光不由紧张起来,毕竟名额越多,自己家的孩子就越有机会。
“你们黄丘城一个也没有。”
此言一出,如昼日惊雷,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噼啪作响。
“什么?怎会如此啊?!”
“一个都没有?怎么会这样?”
“天呐!我儿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!”
……
听着这些绝望的议论声,修士耳边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嗡嗡作响,他微微皱眉,已经有点不耐烦了。
“咳咳!”
一个老人家从人群里显出,颇有礼貌地问道:“敢问仙家,下次来是何时啊?”
“三年之后。”修士回答。
“三年?以前不都是两年一次吗?”
“对啊,这次没有名额,又要三年,那时娃都该成亲了!”
老人家叹息一声:“三年啊,恐怕我孙女没这个福分喽!”
说完,老人退离了人群。
有人抱怨道:“那些大人物们到底是怎么想的?就算我们黄丘再小,也应该给个名额啊!”
“是啊,难道就差我们这点灵气?”
这人刚接话说完,就发现一柄银光闪闪的飞剑悬在自己面前,就像一条盯着自己的银色毒蛇。
“大人是你能议论的么?”修士冷漠地看着他,就像在看着山鸡土狗一样。
旁边有人打圆场:“老王,赶紧带孩子回家吧,走吧走吧,律法也不是仙人规定的!”
立刻有人附和:“就是就是,今年不成,还有下次,咱们听招呼就是了!”
一盏茶后,嘈杂的空地上已安静下来,只剩顾准和修士。
修士看了顾准一眼,面前这孩子跪在地上,却又不像是跪自己,大概是因为沮丧失落而一时无法接受。
随即修士离开了此地,一道青光直上青云。
“等了两年又两年,现在又要等三年……”
顾准想不通,为何小人物想要改变命运会如此的困难?
跪在地上良久,大概是因为太热,又或者气血翻涌,他吐了一大口唾沫。
就像一口老血。